從堆疊立方體到探索概念:一段繽紛有趣的數學教學旅程
打從我還是中學生,便一直夢想成為一名數學教師。 2007年左右,我即將從上海的一間中學畢業,這個夢想推動我申請了香港教育大學的教育學士學位課程,主修小學數學。在數學與資訊科技學系內,我第一次接觸到「數學化教學」這個精彩的想法。簡單地說,它是一種教學方法,強調學習者自己經歷數學概念的發現和構建,而不是將它們僅僅看作是成品來運用。
為了加深對「數學化教學」的理解,我決定在畢業專題研究中探索這個教學理念。我知道學系裡的馮振業博士是該領域的專家,於是請他指導我撰寫專題研究的提案。雖然馮博士不是我的專題研究導師,但他毫不吝嗇地花時間教導我數學教學的基礎知識,並給我介紹了各種以數學化過程為重點的教學設計。為表答謝,我每隔兩周會代表他前往珠海的一所小學,與那裡的教師分享我新學到的「數學化教學」知識。
我自教大畢業後很幸運地在香港的一所小學找到了教職。此外,在學校的特別安排下,我有機會在短短三年內給小學全部六個年級教授數學。教授整個小學數學課程的經驗非常珍貴,在我以後的研究和學術職涯的各個階段,這份經驗都給我很多幫助。
我在小學任教了三年後,得知馮博士要找一名具有前線教學經驗的研究助理,協助他進行一個新項目,為有特殊教育需要(SEN)的學生開發教學設計和資源。由於我已經教了三年數學,而且在任教的小學教過SEN學生,馮博士認為我是合適的人選,問我有沒有興趣加入他的新研究計劃。
我渴望更深入地了解數學教育,這促使我接受了馮博士的邀聘,儘管這意味著放棄一份有保障的工作。為了深入觀察SEN學生怎樣學習,我們與一所小學合作,該小學將大約十名學習進展較慢的學生集中在一班,並指派一位教師指導他們。我以研究助理的身分,花了兩年時間觀察這些學生是如何學習數學的。我記錄他們的學習進度,並協助教師修改課程和優化教學材料,以便更好地滿足他們的需要。最重要的是,我非常詳細地觀察了為什麼有些學生學得困難,以及不同的教學法和材料如何影響他們的學習成果。
完成了SEN學生這個研究項目後,馮博士和我有機會把我們的研究擴展至特殊學校。我擔任計劃顧問,與這些特殊學校的教師一起工作,為智力障礙的學生開發學習材料。在這些年裡,我還有機會參與涉及少數族裔學生的項目,他們的母語與學校的官方教學語言不同,這些學生與有言語和語言障礙的學生有著相近的學習困難。
透過這些觀察,我發現我在教育哲學方面與著名的荷蘭數學家和教育家漢斯 · 弗賴登塔爾(Hans Freudental)非常相似。我們都非常重視了解學生學習困難背後的「原因」。
他寫道:
過去,醫學診斷旨在說明甚麼地方出錯了,所謂的教育診斷測試也是一樣。真正的診斷會告訴你為什麼出了問題,了解這一點的唯一方法是觀察孩子的失敗並嘗試理解它。這方法所費不菲。 (頁 135)(弗賴登塔爾(1981 年):〈數學教育的主要問題〉《數學教育研究》12(2),133-150 )
我想舉一個例子來說明這一點。
我常使用小立方體來教導學生如何計算立體物件的體積,那些小立方體大小一致,把它們並排放置,形成了一個長方體。它長A個小立方體,闊B個小立方體。因此,矩形底的面積是A × B。 當小立方體只有一層時,體積為A × B × 1。當加上第二層小立方體後,長方體的體積則是A × B × 2 。重覆這動作來增加長方體的層數,到了最後,如果我們堆疊了C層,長方體體積便是A × B × C。即是說,長方體的體積等於其闊度×長度×高度。
在一堂課上,我注意到一個少數族裔學生對這公式感到困惑。當我試圖了解她的困難時,她顯示出不確定每一層是否包含相同數量的小立方體。為了幫助她,我鼓勵她自己堆疊並數算每一層的小立方體的數量。當她這樣做的時候,她發現每一層確實擁有相同數量的小立方體。逐漸,她學會了通過計算長度、寬度和高的乘積來求出長方體的體積。
作為教師,我們需要認識到,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事實對學生來說可能並不顯而易見。
人們常說教學相長。這次經歷也讓我有所收穫。作為教師,我們需要認識到,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事實對學生來說可能並不顯而易見。我們必須放下自己的假設,敏感地識辨他們在學習中的障礙。這次經驗應證了弗賴登塔爾的方法:透過觀察學生的掙扎,並主動地去理解他們的困難,我們就可以調整教學的方法,以適應數學教學中的所有學生。
作為一名教師,我的學生們常常給我帶來靈感和鼓勵。我記得有一次,我協助一位教師教一名中度智力障礙的學生學習數數。由於這位學生幾乎無法為不同的數字發出清晰的聲音,這對我們評估學生的學習進度和我們教學方法的有效性帶來挑戰。項目啟動一年半後的一天,他的教師給我發了一段視頻,視頻中這位學生在數數時能發出可辨認的聲音!我能感受到他的教師在與我分享學生的成就時是何等欣喜。見證這位學生的堅持不懈讓我深受感動;而他的進步證明了,耐心和針對學生的需要而度身定制的教學方案的力量。
這經驗與弗賴登塔爾對教育的反思產生了共鳴:
「好的胃能消化所有食物;而敏感的胃則更能告訴我們食物是好是壞......(在別無其他檢定教學方法的判準下)智力遲鈍兒童的反應肯定仍是一個極佳的標準。」(頁72)(La Bastide-van Gemert,S.(2015):《All positive action starts with criticism: Hans Freudenthal and the didactics of mathematics》 出版社:施普林格)
為教書而教人,為教人而教書
弗賴登塔爾的話提醒我們,學生的反應——特別是那些面對學習挑戰的學生——是衡量我們教育工作是否奏效的寶貴指標。兩年前,我在數學與資訊科技學系完成了我的博士學位,後來更成為其教學團隊的一部分。從那時起,我肩負著更大的責任,得把幾代數學教育工作者傳下來的接力棒承傳下去。我記得馮博士曾經告訴我,「為教書而教人,為教人而教書」(此句源自馮振業博士的恩師蕭文強教授)。對於以傳授知識為主要目標的教育工作者來說,數學是學習的核心;然而,對蕭教授和馮博士來說,學生才是整個教育過程的核心。
與其責怪學生未能學會,我會問自己是否以及如何能充分理解他們的困難,以找出培養他們的最佳方法。回想起我過去種種難能可貴的學習經歷,都源自我的老師們為我提供的機會和支持。像馮博士般敬業樂業的數學教育家所傳授的智慧,以及同事的忠告,塑造了今天的我這個教育工作者。我很慶幸先在數學與資訊科技學系修讀本科,後來成為了學系裡的研究員和博士生,現在又以教師的身分在本系貢獻所長。我對所有我教過,遇上過的學生尤其感激;他們在學習數學時向前邁出的每一步都是給我的莫大鼓勵。
註:汪滌塵博士擁有數學教育博士學位,是小學數學教育和特殊教育跨學科研究的專家。她憑藉豐富的前線教學經驗,協助校本數學課程的開發,並於本地主流和特殊學校的教師專業發展項目中貢獻專業知識。
汪博士的主要研究興趣在於為數學學習發展有效的教學設計,特別是針對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學生。她是一個名為「數學化教學」的本地專業教師社群的活躍成員,常與教師和教育工作者合作,交流數學教學的心得和實踐經驗。
(中文翻譯:李婉霞;整理:汪滌塵博士)